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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1章 急行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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閩西汀州到贛南雩都的崇山峻嶺間,山民們停下了手中的鋤頭、犁耙,好奇地看著那山巔古道穿行的隊伍。

長長的隊伍,一眼望不到首尾,如長龍般在雲遮霧罩的山嶺間急步前進,遠處大山上勞作的山民,就拋下了農具望天磕頭,很多年後,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,在地處偏遠的山寨裏,流傳著一個神奇的傳說:“文天祥文丞相是文曲星下凡,請來天兵天將保大宋江山……”

畬漢義軍的普通一兵,藍耀庭行進在隊伍當中,只覺得這大半個月的經歷如在夢中。

先是送走了嬸子、叔叔、阿爺和三弟,只自己留了下來,又是從泉州走了整整五天到漳州。這一路上的苦頭不消說了,每天卯時六刻起床,辰時吃早飯,吃完飯就拔營出發,一直走到午時二刻,埋鍋吃中飯,稍微休息下,未時繼續上路,一直走到酉時三刻才紮營休息。一天裏,整整要走四個時辰!

這一路不得了,人人走得腿肚子轉筋,腳底板打起水泡。偏生琉球人有辦法,教咱們用布條纏在腿上,打起綁腿,呵,看上去怪怪的,人人腿像根竹竿,不過習慣之後就覺得腿肚子沒那麽酸漲了。

入夜後,琉球人又用那什麽鯨油燈,照得滿營雪亮,拿上好的鯨油潑到柴堆上,架起大鐵桶燒水,把那白花花的雪鹽灑進去,化開後倒出鹽水給大家洗腳,再拿針挑水泡。

媽呀,琉球莫非遍地金山銀海?那鯨油和豬油差不多,見了叫人嘴饞,他們拿來點燈燒火;六十文錢一斤的雪鹽,寨子裏誰不是數著細粒朝鍋裏放,唯恐浪費一兩顆?他們倒好,拿來洗腳!

也別說,熱鹽水洗了腳,一天走路的勞累好像就去了大半,挑掉腳上的水泡,也不會潰爛流膿,再接著走,水泡也不愛生了。

跟著漢軍走還有個好處,他們快船一直沿海跟著,運來不少好東西,雖然咱義軍沒他們吃得那麽好,但幹飯裏拌了鯨油,再放上鹽粒,又用鯨油煮蔬菜湯,比起以前白飯鹹菜下開水,就是天上地下了。

開始琉球人讓咱們扔掉盔甲武器,好多兄弟還不願意,悄悄藏著一直帶到了漳州,結果就傻眼了:漳州城碼頭,三條琉球快船正在下貨,鯨油、鹽巴、糧食不消說了,明晃晃的琉球刀、亮閃閃的琉球甲,打了油再拿幹稻草包好,在碼頭上堆成了好幾座小山!

當得知這些武器全是楚總督贈送之後,所有的兄弟都高興得蹦起八尺高。列好隊按次序領到手,一個個摸了又摸、擦了又擦,說什麽愛不釋手,簡直就是和自己身上的肉連在一塊,連睡覺都要抱在懷裏!

有這麽好的武器盔甲,漫說每天走六十裏,就是走一百裏,咱也願意啊!

說來也奇怪,最開始從泉州到漳州的五天,第三天上最難熬,腿肚子轉筋、腳底板火辣辣的,腦袋裏嗡嗡響頭暈眼也花,到營地倒頭就睡連個屁都不想放,本以為接著走下去會死掉一大半,誰知第四天第五天反而越來越輕松,走了大半個月到現在,每天走六十裏山路,晚上還要點起燈跟著琉球人唱幾場歌兒才睡得踏實呢。

藍耀庭不懂現代生理學,更不知道什麽叫“臨界點”和“生理適應機制”,他只是想:這人吶,就他媽賤種,揉搓得越狠,蹦跶得越歡!

楚風騎在那匹漂亮的阿拉伯馬上,昂首挺胸、顧盼自雄,這可憐的馬兒被他取了個全天下最小白的名字:小白。

陳淑楨騎著匹棗紅色的滇馬,足足比楚風的馬矮了一頭,瞧著楚風騎在馬上得意洋洋的傻樣,就氣不打一出來。

得意什麽呀?無非是有匹好馬罷了,開頭那幾天連馬都不會騎,屁股、大腿兩側磨出血泡,還是我教他騎馬的哩!

得意就算了吧,每次和他說話,都能把人氣個半死。送了這麽多盔甲武器給咱們,向他道謝吧,他說“沒什麽,這些玩意在琉球不值錢的”,明明是世上頂好的武器盔甲,在他嘴裏說出來,就好像是把沒人要的破爛扔給咱們了。

漢軍的兵吧,除了軍器、鋪蓋,人人都抱著幾本書,行軍中一停下來就拿出來讀,不是摸出那怪怪的鵝毛筆寫寫畫畫,就是五個八個聚成一群讀書認字,這又是一怪,這當兵的只要上戰場奮勇殺敵就行了,讀書認字做什麽,難道要他們去考進士?去問姓楚的吧,他一句話把你噎死:“軍隊戰鬥力和文化程度成正比,呃~也許你沒聽懂,就是說讀書多的軍隊比較能打仗。”

在楚風生活的年代,這話早已被歷史證明,普法戰爭中普魯士的輝煌勝利,不在總參謀部,而在普及六年制教育的小學課堂上。但在陳淑楨聽來,這話明明是說“你們畬漢義軍的文盲兵,戰鬥力就是差”,當場氣得她香腮鼓鼓的,嘟著嘴就走。

琉球漢軍夜間不宵禁,滿營點上鯨油燈照得雪亮,唱歌看書下棋吹牛無所不為,直鬧到亥時才吹哨子睡覺,滿營燈通宵不滅,誰要起來解手啊什麽的,任憑他在營中走來走去,四處巡哨的人也不管。

所謂營嘯,就是大軍宿營,有人也許作了噩夢也許突然發了瘋,夜深人靜時候突然怪叫,然後歇斯底裏的瘋狂氣氛在全軍中像瘟疫般蔓延,士兵們徹底擺脫軍紀的束縛瘋狂發洩一通,人們像野獸一樣互相砍殺、噬咬。

營嘯一事,在軍中最為害怕,勝過遇上敵人打敗仗,畢竟敵人面對面的看得見,但營嘯時平日裏情同手足的戰友卻突然變成奪你性命的殺手,叫人防不勝防。所以大軍宿營,一入夜就睡覺,別說唱歌跳舞,就是高聲說話、隨意走動都要嚴厲懲罰。

陳淑楨就奇怪了,為何琉球人營中徹夜不禁?再者,明晃晃的點著燈,不怕敵人偷營麽?

“敵人趁夜偷營,我們有哨兵巡哨嘛。若是真被敵人殺進營中,燈光昏暗下士兵不知道敵人來了多少,看不清是敵是友,恐怕自相踐踏自相殘殺比敵人殺的還多,不如照亮了,敵、我看得分明,倒不容易慌亂。

營嘯,是一種癔病,一個人就能傳染全軍,防不勝防。它是精神壓力過大造成的,越是嚴防死守,越是怕得厲害,翻過來想一下,老百姓住在自己家裏會營嘯麽?軍隊駐紮在常駐的軍營,和平時期沒有戰爭壓力會營嘯麽?與其執行死板的營規給士兵增加心理壓力,不如幹脆放松點,明亮的燈光也增加安全感,誰發瘋誰沒發瘋誰裝瘋亂來,一目了然嘛。”

陳淑楨想想覺得很有道理,向楚風討了百盞油燈,高高興興回營,到晚間也點亮了掛起來。忽然明白過味來,姓楚的說誰“執行死板的營規”呢?

不過……陳淑楨偷偷瞧了瞧騎在高頭大馬上傻樂的楚風,這家夥懂得真多,天文地理、工藝匠技、生意經濟,隨便說什麽他都能講個頭頭是道,唉~可惜漢青死得早了,否則呀,他們兩個肯定能成好朋友!

正走著,聽得後面一陣喧嘩,陳淑楨皺著眉頭拍馬過去,幾個琉球漢兵和幾個畬兵吵成一團,罵罵咧咧的差點就動手打起來了。

圍在中間那個最激動的畬兵,好像受了極大的委屈,臉脹得通紅。記得這個畬兵叫藍耀庭,是侄兒陳吊眼手下的親兵,平日裏很老實,怎麽會臉紅脖子粗的和漢軍吵起來?漢軍可是給了咱們極大恩惠的呀!

陳淑楨粉臉罩著寒霜,“停下,都停下,藍耀庭你皮癢了?想挨幾十軍棍?”

藍耀庭委委屈屈的跪下稟道:“將軍,他們罵我、罵我是蠻夷!”

陳淑楨心裏就是畢剝一跳,畬族是平地漢人對畬民的稱呼,畬,是刀耕火種的意思,這是個漢化極深的少數民族,歷代和南遷的客家人通婚,到現在誰也說不清楚他們身上到底流著多少漢人的血脈,反正他們自認為是正宗的漢族,鐘、雷、藍是畬人三大姓,這三大姓的家譜裏都記載祖宗是漢族——不管這是不是他們自己編造的。

宋時,南方很多少數民族都極其羨慕漢人的悠久文化和發達經濟技術,改漢姓、說漢化、和漢族通婚,甚至把族譜上的先人改成漢族,梅縣畬族《松口鐘氏譜抄》說“唐高祖之時,寇如蜂發,先祖鐘寶收拾金銅寶圖,避兵江南”,每家每戶族譜上都是漢族的祖宗。在他們自己的觀念中,“畬人”就和“客家人”一樣,屬於漢族的一個分支。

無奈平地上的漢人和朝廷官府不承認他們的漢族身份,以番外蠻夷相看待,畬人就非常委屈了,我族譜上老祖宗都是漢人,就因為在南方山嶺裏居住,就不承認咱的漢族身份了?因為這一層,平日誰要說他們不是漢人、是蠻夷,那兩邊鐵定要打得頭破血流。

陳淑楨威望再高,也不能犯人家的忌諱,就繞過這條,喝道:“人家為什麽罵你,總是你自己不爭氣。為何相爭,只要你說個明白,本將今日就不罰你,否則重打四十軍棍!”

藍耀庭面上青一陣紅一陣,吞吞吐吐的說不出來;被陳淑楨探詢的目光掃到,那幾個漢軍士兵也甚為尷尬,轉過頭不好意思和她對視。

卻是奇了,有什麽事情不能當著面說清楚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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